張雪峰的問題是，他在說出真相的同時，也給年輕人提供了一個海市蜃樓式的幻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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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川思想庫研究員丨張明揚

前幾天，看到一位很有責任感的女生深夜發帖：

“弟弟的高考成績出來了，我天天熬夜到很晚，連線幫他選學校專業，但因為分數有限，我的視野也有限，我也不確定幫他選的到底合不合適，保不保險，非常焦慮。”

“窮人是沒有退路的”，姐姐的焦灼在深夜溢出了廣州城中村，“就像我工作艱難，生活艱辛，在暗無天日的廣州城中村，上著耗人精力的班，卻完全不敢辭職……我都怕弟弟以后像我這么痛苦，他才18歲，還有無限的可能，卻也幾乎沒有什么可能。我在夜里焦慮地睡不著覺，隔著黑夜，仿佛看到了當初18歲時無助的自己，他滿懷期待，卻又滿懷恐懼。”

圖/網絡

這條帖子引發了不少網友的共情，不止一位網友提到了張雪峰：

“抱抱你，可以讓你和弟弟看看張雪峰老師的視頻，感覺蠻不錯的。不成熟的建議，可以考慮以后從事藍領的工作”； “現在也有網絡了，可以讓弟弟也看張雪峰的視頻了解一下，18歲不是小孩了”； “讓弟弟和父母抖音刷張雪峰短視頻 每天刷20個以上，連刷幾天心里就大概有方向了”。

不知道從何時起，張雪峰已經成了這一代年輕人的“青年導師”，更準確地說，是年輕一代在混沌時代的救命稻草，抑或，一束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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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一個月，張雪峰因為“孩子想報新聞學就把他打暈”的言論爆火，我熟知的公眾號，我認識的寫字人，幾乎個個都寫了張雪峰。關于新聞學的爭議，已經討論得太多了，我也無甚高論，這里就不多說了。

在這次論爭中，很多知識分子可能是第一次認真看張雪峰的視頻，甚至第一次搞清楚他是干什么的。但他們很可能不知道的是，張雪峰在以大學生為代表的年輕人群體中，早已是頂流，他的影響力早已堪比甚至超過了俞敏洪、李開復、馬云等前代“青年導師”。

從某種程度上，是這幾年的教育和就業現狀共同成就了張雪峰。

很多人尤其是知識分子對張雪峰表示不屑，認為他太功利，認為他只知道談認為他言不及義，認為他踐踏理想主義，這些都沒有錯，但他們不愿意認真面對的是：張雪峰為什么火？

仿佛只要張雪峰火了，就是理想主義的失敗。

圖/網絡

張雪峰只是時代的一個映照。在十年甚或二十年前，青年導師是俞敏洪、李開復和馬云這些商業精英，那時候他們大談的理想主義、勵志、哲學、詩和遠方風靡了一兩代年輕人。

但歸根到底，那是一個985和211學生人均幾個offer的時代，是窮孩子進了外企和大廠幾年就翻身的時代，他們沒有就業與生存匱乏之憂，他們有談理想主義的底氣。

中年人和知識精英如果去仔細看看張雪峰的直播和視頻，大概就知道他為什么火了，找他咨詢的都是一些什么人，他回答的都是一些什么問題。

都是對未來充滿迷茫的家長和孩子啊，都是面臨就業即失業恐懼中的人們啊。

他們很多人連考研的錢都沒有，畢業后幾個月沒工作就斷了生活來源，更不要說留學這種天方夜譚。

我們很多人，是不是看多了“全職兒女”的段子，看多了最近人人高考查分超預期的短視頻，就以為人人可以談理想主義了。

圖/圖蟲創意

理想主義當然不是中產家庭的專利，普通家庭甚至窮孩子也應該可以講。但為什么他們講不了、不愿意講，問題一定不是出在他們身上，更不是出在給他出主意敲邊鼓的張雪峰身上，這么粗淺的道理，不用多說吧。

沒了張雪峰，大學生和年輕人們就自動人均幾份offer了？

我理解的理想主義至少還有這樣一個維度：年輕人要先自食其力，再談其他。

前幾天，還看到施一公老師說：不建議年輕人選專業首先考慮賺錢。這話我非常同意，但現在的核心問題難道不是，年輕人選專業要首先考慮如何生存。

生存和賺錢，是一個意思，也不是一個意思。

不是張雪峰教年輕人們功利，而是年輕人找到了張雪峰這個代言人。沒有張雪峰，還有王雪峰李雪峰，沒有張雪峰的時代，只有時代中的張雪峰。

很多中年人和知識精英喜歡說：大學不是為了就業存在的，我們當年追逐理想主義，最后不都找到了工作。

求你們了，就別拿時代的紅利說事了，你們那個年代有這樣的容錯度與自由度，是你們的幸運；但非要拿老經驗到這個時代說事，就太沒意思了。

再說，你們現在不也在操心下一份工作。

張雪峰，是那個說出求學真相就業真相的人，他說了真話；反倒是那些拿著理想主義大棒的批評者，說了一些政治正確卻連自己都不適用的話。

有些中年人們，你們可不要變成自家拼命雞娃拼命精算，然后勸人家孩子舉起理想主義大旗的精致利己主義者啊。

更何況，我覺得這樣很不精致，很不體面。

02

為張雪峰辯護了這么久，也得批評一下他。但我的批評可不是什么功利，什么理想主義。

張雪峰的問題是，他在說出真相的同時，也給年輕人提供了一個海市蜃樓式的幻象。

就像本文一開始提及的那位“姐姐發帖”一樣，姐姐表達了一種近乎于絕望的情緒，而回帖者們卻將張雪峰作為時代的靈丹妙藥送給了姐姐。

張雪峰給困頓中迷惘中的家庭提供了很多技術性解決方案，我相信很多都很有用。張雪峰當然不是氣功大師，他是有真實療效的，我們無須懷疑那么多追捧他的年輕人智商。

但張雪峰很多所謂的“報考秘訣”都存在內在的邏輯矛盾：撿漏的所謂冷門低分好專業報的人多了，就不冷門了；人人都聽他的鼓動棄文從理，文科生的就業困難倒是解決了，但理工科難道不會因此陷入更大的內卷？

當然，張雪峰只是一個經營教育機構的商人，他無須為全體年輕人負責，他只需要為他的觀眾，特別是他的客戶負責。無論時代怎么卷就業怎么難，技術性的撿漏空間總是存在的，而張雪峰就是那個最高明的撿漏者。

但是，張雪峰身上畢竟有著青年導師的光環，無論他承不承認，愿不愿意，很多年輕人就是把他作為救命稻草生命之光。

圖/圖蟲創意

而張雪峰在有意無意間也在強化著自身這個人設，仿佛“撿漏”可以解決一切問題；仿佛好好填志愿，就可以改變人生。

填志愿改變人生，對極少數的個體或許有意義，但對更廣大的年輕人而言，這是一個幻象。

即使就技術性而言，如果你經常看張雪峰的相關視頻，你也會發現他也越來越陷入一種不自知的不知所措：這幾年最好的就業崗位幾乎都是編制，在體制外的就業指導上，張雪峰越來越力不從心。

而考公，就更不單純是一個技術性問題了。

我很明白，這些要求對一個教育機構的創業者而言都是求全責備，甚至很不公平，張雪峰沒能力也沒必要承擔這些時代重責。

我只想不加渲染地這樣說一句：張雪峰真的在提供一種美好的時代幻象。

而作為制造幻象的得益者，作為上億年輕人的青年導師，張雪峰應該知道其中的道德風險所在。

但無論如何，在說真話方面，張雪峰已經比我們這個時代99.9%的人都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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