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經濟觀察報 記者 胡艷明今年以來,徐峰所在的外貿公司,業務開展得頗為理想。
(相關資料圖)
上半年,他們已經有了將近4000萬元人民幣的收入,而這差不多是2022年全年的數額。近段時期人民幣持續走貶,明顯助力提升了這家公司的利潤水平。
“正常利潤之外,上半年基本上有15%左右的利潤是由匯率變動帶來。”7月初,在深圳從事多年外貿業務的徐峰告訴經濟觀察報。
過去一年半時間里,匯率變化跌宕起伏,讓企業感受如同坐上“過山車”。今年5月18日人民幣兌美元中間價“破7”后,6月30日觸及7.2730低點。
7.2730,這個快速抵達的低點,撥動了很多進出口企業的“心弦”。
面對匯率的大幅變化,很多外貿企業都會面臨一個“靈魂”問題:匯率波動如何應對?
某股份行江浙地區分行的外匯業務主管丁曉東建議,企業通過鎖匯的方式,根據企業的固定的賬期來進行匯率鎖定,避免匯率波動;通過銀行的一些幣種的融資來鎖定匯率的風險。
景順亞太區(日本除外)全球市場策略師趙耀庭認為,人民幣在近期的表現主要是源于利率差異,因為中國人民銀行在“放寬”而美聯儲在“收緊”,這就有機會導致資本轉向收益率更高的區域。人民幣匯率允許在中間價的上下2%區間內交易,但政策制定者正密切關注,以免其過于波動。
額外的收入
2012年大學畢業后,徐峰到深圳從事外貿工作,其公司主要從事傳感器、儀器儀表等工業類的產品,出口到中歐、東歐、南美和東南亞等國家和地區。
十多年的時間里,徐峰也深刻感受到了人民幣兌美元匯率的波動,尤其是近兩年,雙向波動幅度明顯加大。
2022年3月1日,人民幣兌美元匯率在前期觸及6.3048元高點后,開啟貶值之路;2022年9月20日跌破7后,在11月1日觸及7.3280。此后人民幣又開始升值之旅,到了2023年2月2日到達6.7221。然后又開始走貶,人民幣匯率在5月18日再次破7,6月30日觸及7.2730低點。
基于外匯的不斷變化,徐峰所在的公司采取了針對匯率走勢的不同“策略”。“這幾年的匯率,大都維持在6左右,大部分時候不到7,我們的定價也是基于6.4左右定出來的。因此說現在人民幣貶值的部分,對我們來說都是額外的收入。”
徐峰坦言,在這個行業,即使現在人民幣貶到七塊三,客戶也不會要求降價,因為傳感器行業利潤點偏高,國外同行的競品價格遠遠高于他們公司,所以依然很有市場。
對于前十大客戶,徐峰所在的公司會用到“平均匯率”,也即前三個月的平均匯率來和客戶約定價格,很多同行也會采用這種方式。徐峰舉例說,比如現在的市場匯率是7.25,給客戶在7月份實行定價時依照的匯率就是6.99,這是第二季度這90天加起來的平均數字。
在外貿交易過程中,徐峰也感受到匯率的波折:收到了美金之后,如果當時匯率不好,他會選擇晚點結匯,對國內供應商先支付人民幣結算貨款;匯率好的時候再結匯,不過這種方式對企業資金流動性要求比較高。像近期,則是結匯的好時期,他們因為匯率變動帶來的利潤就占了15%。
北京一位科技類上市公司的負責人告訴記者,這幾年公司的海外業務發展速度飛快,有時會簽訂億元級別的訂單。對于外匯波動10%-20%的水平,他感覺對營收沒有太大影響。“我們是一個高技術、高回報的行業,賣的是知識產權和技術。如果我們虧錢,就會盡量溝通讓客戶那邊補足。”
但并非所有企業都有充足的定價權,很多像紡織類等薄利多銷的傳統企業,本身利潤率不高的情況下,需要警惕匯率帶來的風險波動。
徐峰身邊也有很多公司采用外匯工具避險。他向記者舉例稱,比如說有的同業企業規模比較大,工廠需要向上游商家購買芯片、原材料,比如三、四季度的物料需要在二季度基本上已經采購完,他們既要準備好美金去買原材料,又要在國內加工,再去海外市場銷售。這樣下來,時間跨度基本上會跨到1-3個季度,這類的企業一般會選擇做出匯率避險策略。
中性管理
“近年來,人民幣兌美元匯率多次圍繞7上下波動。”中銀證券全球首席經濟學家管濤說。
管濤回顧,從中間價看,2019年8月初,因為中美經貿談判陷入僵局,人民幣于2015年“8·11”匯改以來首度跌破7。2019年12月底,因傳聞中美即將達成第一階段經貿協議,人民幣重新升破7。2020年2月中旬,因國內新冠疫情暴發、經濟停擺,人民幣二度跌破7。2020年7月中旬,因國內疫情防控有效,經濟率先復蘇,人民幣二度升破7。2022年9月中旬,因為國內疫情多點散發、經濟復蘇受阻,人民幣三度跌破7。2022年12月初,因防疫政策優化、房地產監管調整,經濟復蘇前景改善,人民幣三度升破7。今年5月中旬以來,因復蘇預期只是部分兌現,人民幣四度跌破7。
長三角地區一家從事新能源產業的公司財務負責人表示,眼看近期匯率一直在變動,更加意識到需要采用金融工具避險。
這家企業有大量的出口業務,“今年我們預計差不多要占到營收的一半,體量還是相當大的,所以外匯波動對我們的影響越來越大,更要與金融機構合作。”該負責人稱,公司這兩年在逐步和銀行開展鎖匯、掉期等業務。
“近期匯率比較波動,前期如果持有美元,如果沒有結匯,企業也是賺錢,但對企業來說,我認為企業還是以穩定為主。因為企業是以生產經營的銷售收入為主,很多企業并沒有太多的專業人士在市場上進行匯率波動來操作。”丁曉東說。
丁曉東所在的股份行分行為企業提供便利的外匯結算工具和融資等金融服務。他平時接觸到的外貿企業主要是有三種類別:中小企業使用避險工具的動力不足;有的企業在銀行提醒和建議下會做幾單交易以規避匯率風險;有的大企業有專業的財務團隊,對匯率變動有相關的研究,所以銀行也不太需要提供太多建議,他們會在合適的時間點上去操作。
徐峰在工作中也感受到大公司在這方面的操作更成熟。他認為,大公司有專業的財務人士,他們和客戶簽訂合同的時候,也會有相應的匯率的規劃,比如說某個合同就鎖定某個匯率。所以對大企業來說,可能人民幣貶值,不會獲得太多的利潤,但是如果升值也不會損失太多。
“現在人民幣貶值也許沒有太大的影響,但是肯定是利于他們去銷售的。”徐峰說,因為自己也感受到了貶值(價格優勢)在海外市場帶來的競爭力。
“我們當地很多銀行也一起交流,銀行總行、監管部門對我們匯率的鎖匯的工具的使用都有考核,但是事實上很多銀行都不達標。”談到企業需求這方面,丁曉東說,銀行現在的外匯產品同質化也比較多,他們盡量去提供一些亮點的業務。
有著多年外匯業務經驗的丁曉東還是建議企業做匯率中性化管理,不要去冒匯率波動的風險。“沒有團隊的情況下,還是建議企業有避險操作,畢竟不可能天天去看外匯價格的變動。”他說,匯率避險工具的初衷并非讓企業在匯率上賺錢或者不賺錢,而是保值,不要因為匯率波動造成一批匯率波動抵抗能力比較差的中小外貿企業出現倒閉。這樣不僅對企業不利,若產生連鎖反應,還可能會讓銀行產生不良貸款。
人民幣結算“露尖角”
隨著人民幣國際化的推進,徐峰說,現在公司部分出口業務也是直接以人民幣結算,這樣就避免了匯率波動帶來的風險。
徐峰告訴記者,他們公司今年多了很多跨境人民幣的結算業務,國外客戶直接付人民幣,比如來自俄羅斯、韓國以及東南亞等國家和地區的客戶。
簽訂人民幣訂單后,徐峰的客戶在本國當地的銀行,直接把當地的貨幣換成人民幣,不走美國的SWIFT系統,而是走人民幣結算的體系。“客戶會自己做出選擇,比如說這一單他想按照美元來結算,我們就用美元;如果按人民幣結算,我們就用人民幣。客戶自己會去判斷匯率,當然如果判斷錯了,客戶也會承擔自己的錯誤。”徐峰說。
跨境人民幣結算也逐漸成為外貿業務的新業態,有股份行江蘇地區分行負責人表示,剛剛過去的一個多月前,他們分行還與當地監管部門聯合,邀請當地企業開展了跨境人民幣結算、匯率避險工具的專題講座,內容包括政策支持,以及銀行總行的產品部門進行產品宣講。希望從政策產品去引導進出口企業如何去使用避險工具。比如,在目前整個匯率形勢波動不太明朗的環境下,如何去更多地使用人民幣結算,去使用合規合法產品,做一些跨境資金的運行。
2022年6月,中國人民銀行印發《關于支持外貿新業態跨境人民幣結算的通知》,其中提到,加大對外貿新業態的支持力度,完善跨境電商等外貿新業態跨境人民幣業務相關政策;將支付機構跨境業務辦理范圍由貨物貿易、服務貿易拓寬至全部經常項下等措施。
上述股份行分行負責人說,使用人民幣結算還是使用外匯結算,取決于企業和它的上下游企業在整個貿易鏈上的談判,銀行作為金融中介的角色,更多地去引導企業使用人民幣,包括現在人民銀行、外管局的一些政策,也是希望銀行配合監管一起,更多地引導企業使用跨境人民幣結算。
根據SWIFT的數據,截至2023年3月,人民幣在國際支付方面的全球市場份額達到2.26%,為全球第五大結算貨幣。相比之下,同期內美元、歐元、英鎊、日元的份額分別為41.74%、32.64%、6.19%與4.78%。
徐峰所在公司的營業收入中,有3000萬元左右是以美元方式付款,人民幣結算占的比例還是不高,但已經在逐漸提高。
對于未來的匯率走勢,丁曉東堅持認為企業一定不要去賭匯率變化。在匯率破7后,他認為短期內還會貶一段時間,但是如果要判斷半年或更長時間的變化,也很難做出判斷。
外貿公司也都關注未來變化,徐峰說,他們在公司也會經常談到匯率的問題,最近他們預期可能會到7.5或者7.6左右。
中信證券首席經濟學家明明認為,若市場對中國經濟未來預期轉好,或帶來直接投資賬戶和證券投資賬戶修復,疊加美國經濟逐步承壓與美聯儲貨幣緊縮步伐放緩令美元指數有所走弱,以及央行應對外匯大幅波動的政策工具儲備豐富,人民幣匯率有望逐步企穩甚至重回升值通道。
6月30日,離岸人民幣匯率一度跌破“7.28”,逼近去年創下的低點,但此后在岸人民幣兌美元和離岸人民幣兌美元匯率均有所回升。“短期內雖有波動,但政策制定者正密切關注。以免其過于波動。人民幣也一直是世界上最穩定的貨幣之一。”趙耀庭說。
在中信建投首席經濟學家黃文濤看來,目前看央行沒有對匯率進行實質性的對沖,但從中間價持續低于在岸價和離岸價可以看出,央行已經啟動逆周期調控因子,不排除后續還有其他匯率調控手段。包括:出售外儲;降低外匯存款準備金;在離岸市場上大幅收緊人民幣流動性;限制資本流動等行政手段等。他們傾向于認為如果繼續貶值,央行可能開始發聲并動用相關政策工具加以干預,短期影響貶值預期。
(應受訪者要求,徐峰、丁曉東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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